前不久笔者参加了扬州市中考作文阅卷，第一天改下来，就有老师情不自禁地感叹：现在的作文，几乎没什么原汁原味的了，作文也掺了“添加剂”。
大家都笑起来，但是一回想，还真是如此呢！点出一篇来，曰《忍不住悲伤》（江苏省扬州市2011年中考作文题为半命题作文“忍不住__”），题目下面不是正文，而是两行半文半白美其名曰“题记”的文字：“古人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亲人之间的离别。”且不论当今交通、通讯发达，离别已是寻常事，而且正文内容的重点也不是说离别啊，有何必要写这个题记？且慢，后面还有一个后记呢，又是一通半文半白的絮絮叨叨。
再点出一篇，曰《忍不住欢笑》，这回没有题记、后记了，但开头无来由的一段排比：幸福是“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牵挂，幸福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的收获，幸福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幸福是“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的愉悦。排比结束开始叙事，“记得那是一个飘雪的冬天”。前面的排比和后面的叙事，是隔着的，脱节的，似乎开头的排比抒情，单纯是为了炫耀文采：看，我会写排比句，而且里面还夹着古诗词呢。
然后一篇，曰《忍不住的爱恋》，写扬州文化的三个侧面，从蛋炒饭管窥扬州饮食文化，从个园聚焦扬州园林文化，从评话观察扬州演艺文化，多好的取材角度啊。可是作者像是一个谨小慎微的缠脚女人，走一点点远就要道个万福，唱个喏，“扬州文化啊，我真的忍不住爱恋你”，从开头到结尾，每小节写完，都要唠叨一次，前后唠叨了五六次。我们当然理解作者的苦心，通过不断点题来提醒阅卷老师：我思路严谨着呢，一点都没写跑。但需要如此反复，反复到让人生厌吗？
接着一篇，曰《忍不住怀念》，作者好像风雅的文人墨客，“捧一杯清茶，点一盏香炉，翻开千古传诵的佳作，怀念那些物是人非”，下设三个小标题，“亡国之音”“茅屋之秋”“凄凉之忧”，分别写李煜、杜甫、李清照。作者的文笔好像不错，一边叙事一边抒情，一边还能忙里偷闲地引些古诗词名句。可是，这三人之间的内在联系我们看不出来，为什么是他们仨而不是别人的原因也看不出来。按照作者的写法，这篇作文写六千字六万字也是可能的，屈原、司马相如、曹植、陶渊明、谢灵运、王勃、李白、白居易、韩愈、李商隐、欧阳修、苏轼……可以一路写下去。
此外，还有动辄分段，一个词一段，一句话一段，一篇作文十五六个段落，整篇看起来不像记叙文，倒像剧本。或者明明就是一篇记叙文，非要弄成“已知”“未知”“求证”，像数学证明题似的……
琢磨起来，题记、后记式作文，好像掺了“着色剂”，使作文有悦目的色泽，刺激阅读的欲望；排比修辞作文，好像掺了“甜味剂”，使作文有良好的口感，增加阅读的滋味；历史文化作文，好像掺了营养“强化剂”，使作文营养更丰富，增添文化味；反复点题作文，好像掺了“稳定剂”，使作文思路外显，得分更加保险；动辄分段作文，好像掺了“膨松剂”，使作文形式上蓬松酥软，四五百字看起来有六七百字的篇幅。
我们的考生，为了让阅卷者能眼前一亮，慷慨赋分，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好像精明的食品供应商，可着劲往面包、蛋糕、月饼里添加色素、香精、糖精，使食品看起来养眼，嗅起来喷香，吃起来爽口。
不要以为往作文里掺“添加剂”的只是少数考生，粗略的阅卷统计可以看出，使用“添加剂”的作文至少占六七成；也不要以为只有作文水平不济的考生才使用“添加剂”，根据我们的阅卷分析，使用“添加剂”的大多为作文水平中等以上的考生，他们的得失心更重，更渴盼作文的高分，更愿意在不违规的前提下，游走在规则的边缘。
二、理性看待作文“添加剂”
本来自然状态下的写作，似乎是心灵的事，你心底涌动着汩汩的情感，忍不住喷涌，就让它从笔尖流泻吧。
但应试写作，毕竟有很强的功利性。一边要“感情真挚”，力求表达“自己对自然、社会、人生的独特感受和真切体验”；一边还要削尖了脑袋想用什么法子在几万人几十万人同写一题的情境下杀出一条血路，脱颖而出。
这就好像水果、蔬菜，如果是自家栽自家吃，那尽可以是原生态的，不用化肥，不喷洒农药。但如果要当做商品卖给别人，就需要竞争。其次，需要考虑卖相，考虑如何贮存保鲜，如何看起来色泽光亮。用点“防腐剂”“保鲜剂”“增甜剂”“膨松剂”“着色剂”，似乎也无可厚非。
食品工业有一句名言，“没有食品添加剂就没有现代食品工业”。应试作文，似乎也可以套用这句话，“没有添加剂，就没有应试作文”。我们实在没有必要闻“添加剂”色变，视之为洪水猛兽。应试技术发展到今天，禁绝“添加剂”不仅不可能而且无必要。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考前适当作一些素材、情感、语言的积累，来点文化作文的内容，深化作文的主旨，美化作文的结构，亮化作文的语言，从应试的角度看还是值得提倡的。
但为什么那么多人怀念原汁原味的作文而反感“添加剂”式作文呢？ 首先，“添加剂”的不当使用。譬如上面列举的几个例子。
你如果能写出一两句隽永凝练的题记、后记，用以揭示或凸显文章的主旨和情感，那添加些又何妨？但我们看到的题记、后记，十之八九要么语言平淡，要么游离于正文，这样的添加就叫不当添加。
你如果确实了解、理解那些名人，用他们的素材入题又那么贴切，那就尝试着走进他们的心灵世界，感悟他们的心路历程，这样的题材看起来多厚重典雅啊。但我们看到的此类作文，好像都是万金油，每次都是屈原、李白、苏轼、李清照那么几位，这个题目可以涂，那个题目也可以抹，让你总觉得似乎刮到了题目的边缘但又似乎跑得很远。
你如果觉得文章的关键位置，需要那么几句修辞来增添语言的美感，那就精心拟写吧，但没有必要把事前准备的美句美段粘贴上来，而且也要注意内容的融合啊，不能和文章的其他部分油水分离。
你如果觉得应试作文，需要不断点题，不断重申意旨，使中心更加突出，也加深阅卷老师的印象，那就点吧，但能不能形式灵活些？除了明点，也来点暗示，而且不要重复那么多次吧。作文毕竟是心灵的抒写，别把活泼的写作弄成机械僵化的流水线作业。
其次，闭着眼睛滥用“添加剂”。
阅卷中，我们就发现个别考生滑向抄袭，将考前准备的中高考佳作、作家美文整篇套用。有一篇《忍不住愤怒》，开头第一句很奇崛：我是一只猪。正文则通过猪的视角，反思我们社会的问题，表达对弱势群体的关注，对贫富差距扩大的担忧，对为富不仁者的愤怒。
阅卷老师刚读到的时候，觉得简直是奇文。你看，动物的视角，折射现实的问题，诙谐中有讽刺，批评中含温情。但是很快就读到了第二篇，除了题目不一样，正文一模一样，这时赞叹变成了愤怒，被欺骗的愤怒。于是找到第一篇，将58分直降到30分。后来上网查证，原文是2008年江苏省的一篇高考佳作。
像这样的添加，就是滥用，非法有毒的添加，添加的是“苏丹红”“三聚氰胺”“塑化剂”。
三、制定作文“添加剂”的通用标准
作文可以掺一点“添加剂”，但不能过量或不当添加，那有什么标准吗？有相对统一的标准吗？
我们搜索了今年十几个考区的中考作文评分细则，几乎都是对作文题目的内涵解读以及对题材、立意、结构、语言的一般性要求。很少有哪个地区具体提到类似作文“添加剂”的问题，更别说如何评判了。据说江苏南京、浙江温州等地区这几年一直从严控制文化作文，对伪文化作文降格赋分，向当地老师求证，好像也是某些年阅读组的口头意见，没有写到作文评分细则里。
在我们看来，作文“添加剂”的问题，这几年已经很严重了，亟须解决。对此问题标准的缺失，导致的是混乱。
一是认识的混乱。我们试着在各报刊的电子版上搜索刊载的今年中考佳作，发现有些地区选出来的作文比较强调生活的自然气息，可见这个地区的评分标准更倾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有些地区的佳作中不乏题记后记、排比式开头等，可见这个地区对“添加剂”作文比较宽容；还有一些地区把明显添加不当的作文也选为佳作，点评中甚至视之为创新，可见这个地区对“添加剂”作文的副作用尚缺乏认识。某种意义上，对于作文“添加剂”的认识，似乎也存在着“三个世界”。
二是教学的混乱。本来作文教学由于缺少教材、序列已经够乱的了，再没有共同的评价标准，那就更“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了。这个老师跟学生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如果没有那个文采，不是十分必要就不要写题记；那个老师却跟学生谈，题记看起来很“文学”，文学化写作在中考里比较讨巧，只要有可能，写点题记、后记，说不定能多几分，何乐而不为？这个老师跟学生说，你确实对某位名人有深入理解，也正好切题，不妨写点文化作文；那个老师跟学生强调，用古代名人、古典诗词作题材，看起来多典雅厚重啊，好好准备几篇万能作文，背熟了，然后以不变应万变，这类作文总比写身边琐事，写阿猫阿狗有看头吧。
中考是区域性的，但作文是全局性的，实在有必要统一认识，制定一份“作文添加剂”的通用标准，明确规定哪些添加是允许的，哪些添加是不当的，哪些添加是严厉禁止的。
我们试拟了几则，抛砖引玉，请作文研究专家和中考命题专家们批评指正。
1.鼓励考生有创意的表达。对作文中有一个或者几个亮点的（立意新颖或深刻、选材别致、构思精巧、感情真挚动人、文采斐然、意象传神、文化内涵丰富等），可在原等级上上浮一至两个等级。
2.写文化类作文，应有真实的文化积累和感悟思考，反对浮泛机械地堆砌、套用名人诗词等素材。伪文化类作文，应在切入分以下评分。
3.形式要为内容服务，反对为形式而形式，题记、后记、修辞式开头等的写作，如果游离于内容的需要，应酌情扣分。
原汁原味很美，就像我们小时候吃到的清蒸小公鸡，小公鸡是散养的，早晨送到田野里，晚上唤回鸡笼里。那时，我们都不知道添加剂为何物，等知道时，我们再吃不到那样美味的清蒸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