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观所有的戏曲表演艺术家,既毕生苦练唱、做、念、打,又毕生提高与创造唱、做、念、打,还毕生热情传授唱、做、念、打.既功底扎实,又因人因戏而生;既一丝不苟地诲人传艺,又告诫受艺者:"学我者生,像我者死."一切再难再险的新的艺术构想,都要集于一身,刻苦完成,从不让出舞台的轴心.这无需多举人所共见的例证.有人说:"唱腔要有板有眼,所以演员要有心板,才能与鼓板的起落互相默契."⑥"心板"的真正把握,自然是唱、做、念、打基本功的默化与对所演人物的心声的默语相结合而生.
　　优秀戏曲演员,也要歌舞群体的烘托,乃至有"龙套"一行.但从不喧宾夺主.主唱者与伴唱,踢枪者与陪踢,主舞者与伴舞,总是能起烘云托月之功效.记得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徽剧,由艺术指导金鸿荣突破性地配上八位"宫女",围绕杨贵妃同醉同舞,但丝毫不削弱杨贵妃的表演难度与歌舞风采,在委婉的"青阳腔"音乐中,只把她衬托得更美.
　　但是现在有些戏却出现了歌舞淹戏,同时淹了演员,把戏曲演员的优势削弱了,乃至排斥了.原因有二:一是歌舞不在戏中,也就不在演员的身上;一是歌舞不是从戏曲基本功的基础上生发,使演员失去了优势.即使是主角,也不得不一段一段地被隔离在舞台轴心之外.我曾对马兰主演的与韩再芬主演的在演员优势发挥上的得失,作过这样的比较:"韩再芬饰演的连个名儿都没有的'女人',却被整个戏托浮起来,好像是那一片戏剧海浪中飞舞不息的海鸥,在观众的顶上盘旋,呢呢亲语,充分展示了她的优势.而马兰饰演的楚云,大帽宽衣,已把她变'小',又好像一叶孤舟被那一片歌舞海浪吞多吐少,时隐时现,让观众在台上找马兰,观众得不到想看马兰戏的期待,不满足,便由惋惜而生怨,还是由喜爱马兰所致.仅就这一次创作实践来看,韩再芬把优势集于自己;而马兰却让歌舞之潮打湿了衣裙."⑦因为不能要求马兰在那么多的繁重歌舞中都成为"主舞",只能是舞时淡去戏中来,自然不完整,不突出.尽管也有人说是"歌舞戏",但那歌舞还是韩再芬能以胜任,所以她始终占据了舞台轴心.假如当初也让大兴歌舞之潮,那也可能把这个比较单薄的故事和"女人"淹得更深的.当然,我们还可再提及一个差异:"以歌舞演故事"概念下的戏曲是比较"经济"的,而"戏曲加歌舞"是容易铺张的.
　　古人把歌舞化为唱、做、念、打,使戏曲演员集众艺于一身,往往有一、二顶梁主角,便可挑起一个班子.队伍精干,轻装简行,流动快捷.这是戏曲得以随遇而安,乃至可以随遇而变,落地发芽.既可吸收各地民间歌舞曲艺丰富自己,又可撒下种子,留在当地再发新枝.一个"皮黄"声腔,就这样流变为众多"皮黄"剧种.它们既求行当齐备,又求行当突出.不仅剧种,乃至班社也各显特色."四大徽班",四喜以"曲子",三庆以"轴子",和春以"把子",春台以"孩子"称胜于艺坛;而它们各自优长的发展,又正从不同的角度奔向一个共同的方向:让各种歌舞技艺在徽班这个大熔炉里进行艺术的大融合而产生了一个大剧种---京剧.而我们现在的-些"戏曲加歌舞"的做法与效果,也由此显出差异来.
　　一个不可忽视的现象是:使新戏排演投资愈来愈大,愈豪华.由于歌舞另成队列,人多场面大,乃至要外请歌舞人员;加之,歌舞必求灯光、布景、服装的统一、亮丽、艳美,致使投入主要用于这个方面,使地市以下剧团和当地领导,一听排演预算,便炸了头皮,从而使新作投排愈来愈困难,愈萎缩.
　　另一个不可忽视的现象是:大歌舞形成大队伍,大队伍需要大组合,大组合需要大舞台,大舞台迎合大演出,这就可能使戏曲的演出只适应固定的、短期的、向上的演出,而不能适应长期的、流动的、向下的演出.从而使戏曲的演出渠道愈来愈狭窄、愈堵塞.而堵塞演出渠道,正是加深戏曲陷入困境和加重危机的根本特征与根本原因.一些大投入、大歌舞、豪华型的剧目,即使能得一时闪亮、几度获奖,却由于人员临时组合而散班,演出困难而消失.既不能使剧目自身得到保留,也不能使剧种的艺术财富得到积累,常常令人惋惜,感到太不经济.
　　当然,这种"戏曲加歌舞"现象的出现,并非没有好的动机与思考,也可能是为了解脱戏曲困境,争取观众,特别是青年观众.但效果究竟如何?似乎至今还没有发现不靠戏曲的优势而只靠外加歌舞取胜的剧目.2002年9月,上海复旦大学的学生在安庆黄梅戏剧团演出于逸夫大舞台的现场,以发放问卷的方式请观众回答15个问题,收得94张有效票.
　　使他们"欣喜的发现20-30岁的年轻观众是一个绝对高峰,比京、昆、越剧演出的年轻观众都要多.""45岁以上的观众比较平稳.""安徽籍的观众几乎与上海观众持平."还有外省和外国的观众.文化层次是"大学及大学以上的超过60%."就是这样一些观众在回答喜爱黄梅戏的原因时,"唱腔动听是观众喜爱黄梅戏的最大原因,其次便是自然清新的剧种特色,其优美流畅的旋律,好听易懂的风格,是观众的最爱."在回答"喜欢怎样的表演方式"时,"人们最喜欢的还是传统的表演模式,几百年流传下来的表演模式,比较成熟,人们也更为习惯.歌舞剧也有二成的支持率."⑧青年观众喜欢歌舞,崇尚时尚,爱看新奇,激发狂热.但加在戏曲中的那些"歌舞",未必能满足他们欣赏歌舞的欲望.人们的欣赏欲望是不同的,而且会自我分类的.人们去看戏,总是首先想看到"戏",看到把戏托起来的艺术表现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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