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谭恩美的长篇小说中,存在四种类型的母女关系,母女之间的冲突关系却是其是最为核心的一种关系,并且具有深刻的伦理意义。在她的小说中,母女之间为何会发生种种冲突,由此而造成巨大而深刻的伤害,而且许多时候都因此而产生令人痛心的悲剧。母女对立的严重性与普遍性,母女冲突的长期性与深刻性,是值得我们思考的一个重要问题;同时,我们也要提出与此相关的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母女之间会形成这样一种对立与冲突,为什么这种对立一旦产生,在相互之间就很难达成理解,更难实现真正的和解?母女对立与冲突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对此,谭恩美并没有提出自己的答案,只是以自己的方式讲述了那样一些故事,描写了在中国移民母亲与美国出生女儿之间存在的种种差异。其实,我认为正是这种种差异,才造成了母女之间的对立与冲突。
我们首先要说明一点的是,我们在提到母女关系的时候,是包括了在中国大陆时期所形成的母女之间的关系,如中的宝姨与刘茹灵之间的关系:中的许安梅与她的母亲之间的关系、龚琳达与她的母亲之间的关系,中的江雯丽与她的母亲之间的关系,中的李邝与她的大妈之间的关系,中的陈璧璧与她的母亲之间的关系;也包括了在美国出生的第一代与第二代母女之间的关系,如中的奥利维亚与她新出生的女儿之间的关系、中的露丝与她的养女菲雅之间的关系、中的朱玛琳与埃斯米之间的关系等。在这两种母女的关系中,也不是说完全不存在对立与冲突的关系,但并不存在实质意义上的对立与冲突。为什么这样说呢?在中国大陆时期与美国生活时期所出现的没有跨越两种文化传统与伦理观念的母女冲突关系,主要是由母与女之间的误会与误解所造成的,如宝姨与刘茹灵之间的冲突,主要是由于后者并不知道前者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所造成的。因此,我们这里在探讨母女对立与冲突的原因的时候,就不涉及这两种母女之间的关系。
我们要讨论的是在中国出生的第一代女性与在美国出生的第二代女性之间存在的对立与冲突,我们将这样的对立与冲突称为“伦理冲突”。母女之间所发生的冲突,主要是由五个方面的差异造成的:一是母与女之间生活环境的差异:二是母与女之间人生理想的差异:二是母与女之间行为准则的差异;四是家族传统与个体传统的差异;五是母与女之间择偶标准的差异。
生活环境的差异在谭恩美的笔下,中国出生的母亲与美国出生的女儿的生活环境具有很大的不同,这正是导致母女对立与冲突的一个基本因素。在等小说中,母亲们有的出生在北方的太原,有的出生在南方的无锡,有的出生在东方的上海与宁波,虽然出生的地方各不相同,出生的家庭也贫富不同,但是她们都有相同的人生历程与相似的人生经验,那就是对于早年婚姻的痛苦体验,对于战乱生活的恐惧与逃离。龚琳达在早年有童养媳的痛苦,虽然逃了出来,那样的经历却与自己相伴一生;顾映映在早年为富家子弟所骗,并且饱受那个可恶男人的折磨,后来才逃了出来:许安梅不仅亲眼看到母亲与吴青所生的儿子被二姨太所霸占,而且亲眼看到母亲的悲惨自杀;吴素云则有在战争年代的逃难里不得已抛弃自己双胞胎女儿的痛苦,这样的痛苦伴随她的一生,直到她因病离开人世。在中,江文妮在日本入侵者的强迫下,有从自己的老家到杭州,从杭州到扬州、从扬州到南京,从南京到武昌、长沙、贵阳再到昆明的逃亡,其实是代表了当时中国大多数东北部地区的人民逃难的人生图景;同时她更有与文福那个恶男人之间的两性生活上的大不幸。在中,刘茹灵在中国大陆时期不仅有痛失母亲的人生经历,并且也痛失丈夫的极端悲痛,同时也有在香港等待去美的难耐心理。所以,在中国大陆出生的母亲们,她们当年所生活的环境可以说是充满艰难与痛苦、不幸与无奈.这样的人生经历让她们成为一个独特的群体,出现在美国那样一种与中国大陆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里。所以,开始的时候她们有诸多的不适应,即使她们在物质上得到满足,也未能感觉到生活上的幸福与精神上的丰富。这也许就是她们要在美国那样的社会里建立“喜福会”的主要原因。
而在美国出生并长大的女儿们,她们的生活环境与她们的母亲相比具有很大的不同,她们从小生活在比较富有的家庭,从小能够接受正式的美国式的教育,与其他种族的少男少女在一起求学,就是在不上学的时间里也不完全呆在自己的家里,自由、民主、人权的观念自小在她们的思想中根深蒂固的建立起来。她们并没有逃难的人生经历,也没有多少人生痛苦可言,一个自由、开放、富有的社会环境让她们感到比较适宜。小说中虽然并没有展开描写美国出生的女儿们的工作环境与人生处境,但我们很清楚地看到,她们都是有自己的职业、经济上独立的白领阶层人士,都接受过高等教育,有的读过研究生甚至博士,有的是税务经纪人、有的是自由撰稿人、有的是公司的高级职员。里的许露丝,自小在美国长大,她并不知道母亲在小时候所经历的苦难,也不清楚发生在外婆身上的惨剧,所以,开始的时候对母亲向自己提出的种种要求,很不理解,认为她管得太多了,同时也认为她精神痛苦,有的时候神经也不正常。另一个在美国出生的女儿丽娜,总不理解母亲不让她一个人在街上停留的行为从此不论在公共汽车上,还是进出商店,妈总是紧张得发抖,紧紧地排住我的手,我被她捏得生疼.一次,当她暂时松开我的手,从钱包里构钱去账台时,我便拔腿往糖果柜边溜,但她马上又一把将我揪回来.我知道那一眨眼间,她琦民后悔未能拴住我以母亲在中国大陆时期的生活环境来要求在美国出生并成长的女儿,显然是不现实的:美国虽然也有穷人,但毕竟是一个自由、民主与人权的社会,女儿自然是不可能让母亲那样管束的。小的时候是没有办法,稍长大一点就会不认同,甚至反抗起来。不同的生活环境与不同的人生理想,让母亲与女儿发生困惑与冲突,也是一种必然。有的人也许会说,那中国母亲们到了美国以后,她们的生活环境与女儿们不就完全一样了吗?也不能这样说。因为中国母亲们到了美国,已经人到中年,不可能再接受美国的从小学到大学的教育:她们作为家庭妇女,也由于自己的外语程度,多半时间都在自己的家里度过,与外界的接触有限;同时,她们在中国大陆的时候,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很难改变以完全适应新的环境。正是这种不同的人生经历与生活环境,让母女之间不能相互理解。母亲看不惯女儿的所作所为,女儿看不惯母亲的言谈举止,因而母女之间的隔膜只能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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