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序》和《导言》
《自序》云:“予以民国十九年(1930年),八月,应无锡国学专修学校聘,为学子讲《诗品》,坊间旧有《诗品笺》、《诗品注》、《诗品释》诸书,或失舛误,或瘸缺略。因博采诸说,并申愚管,凡有演益,悉皆抄内。删其游辞,取其要实。或义在可疑,则数家兼列。末详则阙,弗敢臆说。犹裴龙驹《集解》例也。”道出了编著《集释》的缘起和义例是:以为因给学生讲《诗品》而作,一仿裴yīn@①(字龙驹,见《史记会注考证》引司马贞《索隐》)《史记集解》体例。
《自序》还用较大篇幅对古直《诗品笺》注“平原兄弟”、梁启超释“子卿双凫”等提出了批评意见。其中驳梁氏之说,颇有学术启示意义。其云:
“子卿双凫”:梁任公曰:“乃六朝另一子卿,非汉之于卿。”然《哀江南赋》:“李陵之双凫永去,苏武之一雁空飞。”六朝另有一苏子卿,六朝另有一李陵乎?《古文苑》载苏武《别李陵诗》云:“双凫俱北飞,一凫独南翔。”即本李陵《录别诗》“尔行西南游,我独西北翔”及“双凫相背飞”诸句,何处另有六朝之苏子卿乎?六朝苏子卿现存《朱鹭》、《艾如张》、《梅花落》、《紫骝马》、《南征》五首,见于《艺文类聚》及《乐府诗集》者,皆称陈代人,且绝无“双凫”语,记室何由预知而评之耶?
在此之前,陈延杰、古直都引过“双凫俱北飞”;而许文雨亦引过“李陵之双凫永去”等;甚至许文雨还说过:“近人梁任公疑系六朝之苏子卿。羌无徵证,恐不可从。”但似叶氏这样有说服力的驳斥,却未经眼。且其引述的“双凫俱北飞”及“双凫相背飞”诸句,对后人进一步研究这个问题也不无启发。如逯钦立、车柱环、玉叔岷诸人提出的“子卿”当是“少卿”之误的新说,即有赖于此。由于如上所引,李少卿(陵)确有“双凫相背飞”之句。王叔岷云:“少卿之误为子卿,‘少’‘子’草书形近易乱。《史记·越世家公理》引《吴越春秋》云:‘大夫种姓文,名种,字子禽。’《文选》陆士衡《豪士赋序》李善注引子禽作少禽,即‘子’‘少’相乱之例。”按:“少卿”“子卿”相乱之例则有:《旧五代史·晋书·卢文进传》(卷九十七)云:“及明宗即位之明年,文进自平州率所部十余万众来奔,行及幽州,先遣位上表曰:臣即抛父母之邦,入朔漠之地。几年雁塞,徒向日以倾心,一望家山,每销魂而断目。李子卿之河边,空有怨辞;石季伦之乐中,英陈归引。……’”这段引文中的卢文进所上《表》文“李子卿”,《全唐文》卷八百七十卢文进《自契丹还上唐明宗表》作“李少卿”,“李少卿之河边”,指李陵《录别诗》之“携手上河梁”一首。此诗作者,《鸣沙石室古籍丛残类书》残卷作李陵;篇名,《文选》卷二十九、《文章正宗》卷二十九、《诗纪》卷二作《与苏武》;《艺文类聚》卷二十九、《初学记》卷十八、《太平御览》四百八十九、《事文类聚别集》卷二十五、《合壁事类续集》卷四十六作《赠苏武》。此证似比王氏所举更为有力。
《导言》共十则。(一)《钟嵘补传》。以《南史》、《梁书》本传及《诗品》中有关记载合而为一。其对钟嵘卒年之说有误。此则云:“迁西中郎晋安王记室。……顷之,卒官,为承圣元年云。”后又在(三)《钟嵘作诗品的动机及著书年代》云:“按,《南史·敬帝本纪》:‘承圣元年,封晋安郡王。二年,出为江州刺史。’则记室之死,实方智迁王之年。而《诗品》一书,又其绝笔之作,距今,盖千三百七十七年云。”夷考实在,梁敬帝萧方智虽曾为晋安王,但却未任过西中即将。因而,《梁书》、《南史》的钟嵘本传所记的钟嵘最后所奉的“主公”,绝不是只作过晋安王而未同时又任西中郎将的萧方智。据查,那个既任晋安王同时又任西中郎将的钟嵘所奉的“主公”当是简文帝萧纲。钟嵘卒于梁天监十七年二月,时任西中郎将萧纲记室任上,始见于张锡瑜《钟记室诗平三卷》(清在咸丰十年——1860),今人王达津《钟嵘生卒年代考》也有考证(《光明日报·文学遗产》第170期,1957年八月十八日;又见作者《古典文学理论研究论文集》,南开大学出版社1985年八月版》。由于钟嵘卒年的重新考订,则钟嵘《诗品》的最后定稿时间,当在梁天监十二年(513)沈约卒至天监十六年(517)柳恽卒前,详见谢文学《钟嵘及其〈诗品〉三考》(《中州学刊》1987年第3期)。
此条另有一误:钟嵘兄钟@②的任职问题。其云:“@②字长岳(《南史》本传作长丘》,官至府参军建康令,著《良吏传》十卷。……以上《梁书》本传。”《梁书》本传作“建康平”。引文“建康令卒”实出《南史》本传。比较二者,当以作“建康平”为是。详见王发国《钟嵘年表疑义考析——家世篇》(《西南民族学院学报》2000年第11期)。《良吏传》今佚。其佚文不多见。今录一则。《后汉书·西南夷传》:“(郑)纯自为都尉、大守,十年卒官。”《集解》引惠栋曰:“钟@②《良吏传》云:“纯为永昌太守,廉洁独绝,及卒,列画东观也。’”
(二)《诗品》与《文心雕龙》。先引述《四库提要》“可与《文心雕龙》并称”之说、《文史通义》“皆专门名家勒为成书之初祖”之评,而后自云:“记室所品,多与彦和相合”,“信鲁卫之政,兄弟之文也”。其说虽简,且只认同而略异,却是较早从文理的角度对二书进行比较的结论。文中“《文心》之《诗序》也”句,有误字:《诗序》看成《时序》。
(三)钟氏作《诗品》之动机及著书期间。
(四)《诗品》凡例。共列子、丑、寅、卯、辰、己《按看成巳》、午、未、申九例。
(五)诗人之品第及其派别。依《诗品》品评顺序列上品十一人,中品二十九人,下品七十二人。其中下品诗人姓名多有误字。如:陆修之看成陵修之,袁休看成惠休,江裕看成江shí@③,鲍泉看成鲍行卿。论诗派部分则云:“其言诗人源流,亦分三派,列表如下。”其用表以示三派之源流,方法新奇,一览无余,多为后人仿效。
(六)诗之变迁。总云:“记室总述上古迄梁代诗家之变迁,区分为十。”接着按甲、乙、丙、丁、戊、巳(按看成己)庚、辛、壬、癸之序逐一罗列为:虞诗、五言滥觞、西汉诗、东汉诗、建安诗、魏诗、大康诗、永嘉迄江左诗、义熙元嘉诗、宋齐梁诗等。
(七)论诗大旨。分六目:诗之起源与功能;性情说;兼三反三;四五言利病;五言大家;诗之内容与形式。所谓兼三是指“赋、比、兴”兼用;反三是指“反用事、反说玄、反声病也”。其“反三”之说,为多数学者承认。
(八)《诗品》序次之庞杂。此对序文、陶潜品第、同品先后及作者期间的庞杂作了举证。其中有云:“今本《诗品》,陶潜列在中品,而《大平御览》所引,则在上品。”此承古《笺》说。然不实。详见王叔岷《钟嵘诗品笺证稿》(台湾省中央研究院文哲研究所中国文哲专刊,1992年版)、王发国、曾明《水流花放,老树春深——评王叔岷钟嵘诗品笺证稿》,《文学遗产》1996年第3期)。作者举正期间错
乱亦本古《笺》。但如“梁陆厥”看成“齐陆厥”,二书皆未按。
(九)诗品中的故实。
(十)《诗品》之版本。
(十一)《诗品》之取材。其谓“夫有诗而后有诗选,有诗选而后有诗评。《诗品序》云:‘至于谢客集诗,逢诗辄取。’”“《下品》云:‘季友文,余常忽而不察。今沈特进撰诗,载其数首,亦复平矣。’”“则谢沈听撰,实记室取材所由。”可见,《诗品》的出现,并非偶然。它是在前人所编诗歌总集的基础上写成的。
二、《集释》正文和《引用书目》
《集释》在前人研究《诗品》的基础上,广泛征引有关《诗品》研究成果达七种之多。它们是陈石遗《钟嵘诗品评议》、黄侃《诗品讲疏》、陈柱《诗品参平》、陈延杰《诗品注》、古直《钟记室诗品笺》、许文雨《诗品释》、陈直《诗品约注》。是当时引用前人《诗品》研究成果最多的著作。这虽是《集释》体例的要求,但其博采众长的作法,和古直、许文雨拒绝陈延杰的态度相较,显得更有学者风采。不但如此,《集释》还多次引述冯振等人及陈石遗《诗学概论》、叶瑛《谢灵运文学》、陈钟凡《中国文学批评史》、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等著作的相干说法,更丰富了《集释》的内容。而有的如《钟记室诗品评议》、《诗品参平》、《诗品约注》等,系未刊稿,则赖此书以存。《诗品下》“梁晋陵令孙察”,陈《注》、古《笺》、许《疏》于孙察皆不能按。《集释》引《约注》:“《梁书·孙谦传》:‘从子廉,历御史中丞、晋陵、吴兴太守。’孙廉立刻孙察。《梁书》为唐姚思廉撰,思廉为陈吏部尚书姚察之子,思廉避父讳。廉、察义近,故易作廉。李延寿《南史》又因姚书而作廉也。”此注虽非定谳,却聊胜于无,可备一说。考姚思廉所撰之《梁书》确有避父讳“察”字之处。《梁书·刘孝绰传》“先圣以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中华书局标点本《订正记》云:“二语见《论语》(按:《卫灵公》篇),两察字各本皆作监,此姚思廉避家讳改。今改回。”即是其证。按: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梁文》所录的出自姚思廉《梁书》的刘孝绰之《谢东宫表》中的两察字仍作监字,亦可证中华书局《订正记》说之确。又陈垣《史讳举例》第十一《避讳改经传文例》亦云:“《梁书·刘孝绰传》‘众恶之,必监焉;众好之,必监渝。’此引《论语》,改察为监,姚思廉避其家讳也。”以被例此,姚思廉于孙察也当避家讳而改字了。古代避讳,或用音同、音近字代所讳字,或以同义、近义字代所讳字。姚思廉为避父讳而改“察”为“监”或“廉”,即用后者。“监”有“察”义。《方言》十二、《国语·周语》“使监谤者”及“后稷监之”。韦昭《注》、《汉书·韦玄成传》:“天子我监。”颜师古《注》皆云:“监,察也。”“廉”,亦可训“察”。《管子·正世》:“人君不廉树而变。”房玄龄《注》、《汉书·何武传》:“武使从事廉得其罪。”颜师古《注》、《后汉书·鲁恭传》:“亲往廉之。”《第五种传》:“廉察灾害。”《杨彪传》:“使廉知其状。”《华佗传》:“使人廉之。”李贤《注》皆云:“廉,察也。”又姚思廉在《梁书》中为避父讳,有时改察为监,有时又改察为廉,究其改字不一之由,盖由语言环境不同而有异也。说《梁书》之孙廉即《诗品》之孙察,还因二人之事迹颇有同者。以仕履言,《诗品》之孙察曾任晋陵令,而《梁书》之孙廉亦曾为晋陵大守;以出身言,《诗品》云孙察“最幽微”,陈学士《吟窗杂录本》作“孤微”,显指家世寒微,出身低贱;《梁书》谓孙廉之家亦甚孤贫,其从父孙谦曾客居历阳,“躬耕以养弟妹”(见《梁书·孙谦传》)。由此可知,《集释》引录《约注》(未刊稿,已佚)孙察即孙廉之说,不为无据。孙廉生平,《南史·孙谦传》比《梁书》所载为详,但末列孙廉子嗣。孙廉有子曰孙抱,事见《南史·文学·卞彬传》。孙廉籍里、期间,亦可略考。《卞彬传》云:“(孙)抱,东莞人,父(孙)廉。”只言郡望。而《梁书·孙谦传》云:“孙谦,东莞莒人也。”言及县籍。则孙廉当和孙谦一样,皆为东莞莒人。永嘉之乱,向南迁移,客居历阳。孙廉卒年,殆和沈约差不多,约在梁天监十二年(513年)左右。
不过,《集释》在引录这些未刊稿时,由于未作说明是未刊稿,故使后人产生误会,以为确有此书出版。如陈直《诗品约注》,当时仅是手稿而被《集释》引录,后来由于兵乱,连手稿也散佚了。可是,后来的一些著作如台湾省汪中《诗品注》(台湾正中书局1969年初版)、梅运生《钟嵘和诗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萧华荣《诗品注译》(与周伟民《文赋注译》合编,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曹旭《钟嵘诗品研究综述》(《文史知识》1989年第11期)、《诗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等,即因《集释》的引录而误认陈直有《诗品约注》付梓。别的,如黄侃未刊稿《诗品讲疏》也只散见于《文心雕龙札记》和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中。《集释》引录《讲疏》语时未说明其所从出,不合引录规范。别的,书目还对颜之推的期间作了误录。
《集释》自按注语,亦颇有创见。今举数例。
(一)《诗品下》评阮禹、欧阳建等七人诗有云:“元瑜、坚石七君诗,并平典,不失古体。大检似,而二君为优矣。”对评语中的“大检似”,陈《注》云;“余藏明抄本《诗品》,‘大检似’作‘大抵相似’”;古《笺》、许《疏》无说。《集释》在无旧注可集的情况下,自按云:“犹言大较一揆。《吴志·步骘传》:‘顾豫章、诸葛使君、步丞相、严卫尉、张奋威,此五君者,虽德实有差,轻重不同,至于趋合,大检不犯四者,俱一揆也。”此按甚确。它为正确表明“大检”一词提供了语源。后之注《诗品》者,凡取《集释》此说者,皆能得其正解;反之,则误。如开国以后中国大陆最早出版的三种新的《诗品》注本就可为证。萧华荣《诗品注译》(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云:“大检似,明《吟窗杂录》本作大抵相似”;向长青《钟嵘诗品注释》(齐鲁书社1986年版)亦云:“大检似,疑有脱误,或系指大体相似”;吕德申《钟嵘诗品校释》(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则引《步骘传》以作注云:“大检似,大抵相似。大检,即大抵、大略、大抵,六朝用语。”比较三者,吕说显得更为有据。《三国志·吴志·步骘传》所载品评顾豫章五君之语,乃见于钟嵘同郡前辈颍川周昭所著之书,钟嵘在此用“大检”、“七君”等语汇评诗,正是仿同郡前辈周昭评人之法。“大检”—词,亦见于明顾起纶《国雅品》。其评汪忠勤诗即云:“词新调间,不失唐人大检。”顾氏所言之“大检”,即与《步骘传》、《诗品》的用意同。此也可证“大检”可通,非有脱误,不烦校改(拜见王发国《诗品考索》,成都科技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
(二)《集释》于《诗品序》:于是庸音杂体,各各为容”两句,有三条注释:一是“庸音”下引冯振云:“按陆机《文赋》‘放庸音以足曲’”;二是“杂体”下自按云:“皮日休《杂体诗序》‘近代作杂体,唯《刘宾客集》中有回文、聚散、双声、叠韵”;三是“各各为容”下自按云:“《梁书》本传作各为家法。”三条注文,均是创获。王叔岷《钟嵘诗品笺证稿》即引《集释》所录冯振说以笺“庸音”语源。而《诗品考索》亦在后二条注的启示下写出了富于创意的条文。《考索》略云:按杂体,在六朝隋唐专指回文、聚散、双声、叠韵等以游戏为目标的诗体。此见皮日休《杂体诗序》。其后,胡应鳞《诗薮》
、毛先舒《诗辨坻》、刘师培《中古文学史讲义》也持这种见解。据粗略统计,盖在魏晋六朝属杂体者共有四十余种。它们是聚散、回文、双声、叠韵、五平、五仄、建除、集句、字谜、人姓名、鸟兽名、树名、草名、宫殿名、屋名、门名、车名、船名、郡县名、县名、州郡名、药名、针穴名、卦名、山卦名、龟兆名、相名、歌曲名、星名从军,小言、大言、细言、大垂手、小垂手、数名、四色、五杂俎、五字叠韵、六亿、六府、六甲、八音、八咏、十喻、十空、十二属等。又按:当时不但诗体丛杂,就是书体、画体也极为繁乱。庾元威《论书》云:“齐末王融,图古今杂体,有六十四书,少年崇仿,家藏纸贵,……湘东王遣沮阳令韦仲定为九十一体,次功曹谢善勋增其九法,合成百体。……今所不取。余经为正阶侯书十牒屏风作百体,间以彩墨。……其百体者:悬针书,……反左书等。及宋中庶宗炳出九体书,……此九法极真草书之次第焉。删舍之外,所存犹一百二十体。”《论书》又云:“宗炳又造画,瑞应图,千古卓绝。……杂体既资于画,所以附于书末。”
(三)《集释》于《诗品下》“齐端溪令卞录”下云:“《隋书·经籍志》:‘齐前军参军虞羲集下注:《卞录集》十六巷。’录、铄形近,疑误”。按:引文之《卞录集》,《隋志》原文作《卞铄集》,《集释》引误。虽然如此,其谓卞录当是卞铄之误,仍为多种注本采用。如吕德申《校释》、王叔岷《笺证稿》、王发国《诗品考索》、曹旭《诗品集注》等,皆是。《笺证稿》云:“按卞录当从《吟窗杂录》本作卞铄,录乃砾之形误。”而韩国李徽教《钟嵘诗品汇》注亦云:“似可从《吟窗杂录》本校‘录’作‘铄’为是。录、乐形近,故录误为铄欤?”《考索》为证成此说。
我们知道,衡量一种学术成果的重要标志,不但在于它解决了什么,还在于它是否具有更深条理的启示性和引导性。统观《集释》,虽然少有所列各条那样能给人以启示的注文,但是,即使只有一条,也值得称道了。
虽然,《集释》也有相称多的疏漏,需要补正。亦举数例。
(一)《集释》于诗品上“平原相陆机”条首句自按云:“《文心雕龙》、《金楼子》各皆曹陆连举,足证渊源。惟《梁书》齐《萧悫传》曰:‘昔潘陆齐轨,不袭建安之风。’”考《梁书》无《萧悫传》。萧悫事迹,略见于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篇》和《北齐书·文苑传》。《文章篇》云:“兰陵萧悫,梁室上黄侯之子,工于篇什。尝有《秋诗》云:‘芙蓉露着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而《文苑传》亦云:“萧悫,字仁祖,梁上黄侯(萧)晔之子。天保(北齐文宣王高洋年号,凡二年,550-551年)中入国(指由梁入北齐),武平(北齐后主高纬年号,计二年,570-571年)中,太子洗马。”别的,《文苑传序》还说萧悫曾任齐州录事参军,后与赵州功曹参军颜之推同入撰馆。在此两处记载萧悫事迹的文字中,均不见《集释》所引之文。引文初见《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七,谓出于《三国典略》。《三国典略》三十卷,唐丘悦撰,见《新唐书·艺文志》,亦见胡应鳞《少室山房笔丛》卷十三、《诗薮·杂编》卷三和《全唐文》卷三百六十二。此三国,指江南、邺下、关中,非曰魏、蜀、吴(此为鱼豢之说)和拓拔魏、高齐、宇文周(此为胡应麟之说)也。因其书己佚,故不知真有此否?仇兆鳌《杜诗详注》卷十九《寄刘峡州伯华使君四十韵》引此谓出于《三国典略》引邢子才语(《杜诗镜诠》亦有此说)。严可均《全北齐文》引此作《萧仁祖集序》,但不言所据。钱钟书《管锥编》(第四册)论及此文,也不言其所从出。王利器《颜氏家训集释》(增补本)则谓见《御览》引《三国典略》邢劭语,而未言出于《萧仁祖集序》。今按:引文当出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刑劭集》著录的刑劭(字子才)《萧仁祖集序》(曹道衡先生说,刘跃进博士函示)。《集释》此误,为王叔岷《笺证稿》所承。
(二)《集释》于《诗品下》“梁步兵鲍行卿”条“行卿少年,甚擅风谣之美”下自按云:“《隋书·经籍志》:‘梁平北府长史《鲍泉集》一卷。诗今存九首,见丁福保纂《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按:此注甚不可解。《诗品》所品评者为鲍行卿诗,而所引者为鲍泉集和鲍泉诗。《集释》盖以为鲍行卿即是鲍泉,不然,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