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考恐惧、快乐、愤怒这样的情感是什么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想到身体上起变化的感觉,例如肌肉收缩,心跳加快等等;它们还会带来一些内部感受,例如让我们感到焦灼、烦闷或难受。情感往往与身体表现和心理感受相伴随,这使许多人倾向于把情感等同于它们。
在中,生物学家达尔文(C. Darwin)研究了稳定地伴随各种情感而来的身体变化,特别是面部表情和骨骼肌的变化,这构成了不同情感的“表现”/表情。而后来的心理学家进一步认为,人类的“情感本身”在于各种典型的主观感受性质。内部感受性质比外部的生理反应受到了更多的重视,对这些性质的研究极大地依赖于主体通过内省作出的报告。
威廉詹姆斯(W.James)在吸取 19 世纪实证哲学的研究方法之后,把感受主义的情感观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在他看来,情感是对机体变化的知觉,是直接由生理变化带来的意识。他批评对各种情感感觉起来“像什么样”的描述性分类研究,认为心理学应该研究情感的“原因”。在他看来,情感的原因是主体关于各种感受和生理反应的意识。因此,情感的产生必须有在先的知觉刺激;这种刺激引起个体内脏的活动和骨骼肌的反应;各种生理反应反馈到脑而产生情感体验。
本文仅用“审美情感”指在与艺术作品的互动中产生的情感,而不涉及在欣赏自然与日常生活中的审美情感。本文讨论的主要是指向虚构性作品的情感(悬念)。“日常情感”——在日常生活中对真实的人和事产生的情感——与之形成了差异,但并非本质的差异。
英语中“feeling”一词具有双重意义。它可以表示人体感觉,例如被针刺痛;又可以在比喻的意义上表示心理感受,即某种心理上的刺痛、温暖、悸动等等。感受中心论者在很大程度上认为二者是一样的,都是由感觉性质所构成的,只是来源不同。
也就是说,我们时常会在感知某一情境之后自动做出反应。这些反应引起生理上的兴奋或扰乱之感,然后我们通过内省而意识到这些生理波动,而情感就是这些生理波动所产生的感觉或者意识。与詹姆斯同时代的丹麦心理学家朗格提出了类似的观点,因此这一理论也被称为“詹姆斯-朗格理论”。根据这一思路,情感的原因虽然是认知,但它是对身体内外的变化的认知,而不是对外部环境的认知,这导致了反常识的结论。詹姆斯有一段相当著名的论述:
知觉之后,情感之前,必须先有身体上的表现发生,所以更合理的说法是,因为我们哭,所以伤悲;因为动手打,所以生气;因为发抖,所以害怕。并不是我们伤悲了才哭,生气了才打,害怕了才发抖朱光潜先生曾经批评这种理论把因果关系搞颠倒了:“一般心理学家都以为先有情绪而后有器官变化;情绪是因,器官变化是果。……[詹姆斯和朗格]认为事物的知觉直接引起身体器官的变化,这些变化所产生的感觉的总和就是情绪,所以器官变化是因而情绪是果,例如笑不是由于喜而喜倒是由于笑,逃避不是由于恐惧而恐惧倒是由于逃避。”也就是说,尽管詹姆斯的情感理论已经开始关注认知和可观察的行为,但这个认知似乎放错了地方。
今天的情感研究反对把情感等同于感受,或对感受的意识,是出于几个重要的理由。首先,如果人的情感是身体内部反应所决定的,那么至少有些情感应该是来自于人对自己身体的内部状况的觉察。但是一些经验性研究表明,人对自己的内脏或者骨骼肌状态并没有什么知觉。其次,以感受为中心的情感理论无法在各种不同的情感之间进行区分。例如,恐惧对各种感觉的“意识”,是詹姆斯的一个重要观点,即我们的经验是被我们知道的,经验是“有意识”的。詹姆斯试图抛弃传统的内省主义思想与心物二元论,他主张意识不是实体,而是一功能。
根据他“彻底的经验主义”纲领,世界只有一种质料,即“纯粹经验”,所有事物都由此种经验构成。纯粹经验本身既非心灵的,也非物质的;好比油彩,在商店里是“可售的物质”,涂在画布上却构成了形象。因此纯粹经验分为“内容”和“意识”,二者是关系上的差异,功能上的差异,而不是实体上的差异。由此,我的经验不仅是有内容的(疼),而且是有意识的(我知道我疼)。“我们的经验的特性,即我们的经验不仅存在,而且被知——经验是‘有意识的’这种性质可以说明这一点——通过经验彼此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些关系本身就是经验)而得到更好的说明。”
需要指出,詹姆斯使用的经验“内容”一词非常不同于当代哲学中使用的“内容”一词,尤其是在后面谈到审美经验的内容的时候。詹姆斯的经验“内容”是指一个经验的内部感受之存在(例如“疼”
的内部感觉),并且是像物那样存在的;而“意识”则是像思想那样的。对那种内容的承诺构成了对内在心灵实体的承诺——经验的内容和意识共同构成了这个实体的两面。在他之后,行为主义哲学与心理学对“意识”或内省的反对,正是针对这一内涵。而再后来,认知倾向的哲学在反思行为主义的局限时,一方面重新恢复了“意识”的地位,一方面对经验的“内容”作出了完全不同的解释:内容不再指内部的心理感觉,而是对客观世界的表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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